回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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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涼州
此戰持續整整一日, 從深夜至天色將暗。
北戎軍節節敗退，被迫一路北撤。
北戎軍倉皇撤退中，烏達將軍被箭射中。箭頭淬了毒, 烏達將軍逃出一段後脫力從馬上栽下。
大梁軍一擁而上, 將護衛烏達將軍的北戎軍盡數斬殺。
趙懷璟下馬, 接過護衛手中長刀，親手斬下烏達將軍的頭顱。
當年栽贓誣陷趙大將軍通敵，除了大梁朝廷，同樣有烏達的功勞。
烏達死不瞑目, 一雙眸子瞪大如銅鈴, 黑乎乎的腦袋沾滿泥水, “咕嚕嚕”滾至一旁。
趙懷璟目露嫌惡，掏出手帕拭凈手上沾到的臟汙, 再次翻身上馬。
拿下烏達首級，大梁軍乘勝追擊。
北戎一代戰神落幕, 北戎殘兵敗卒群龍無首、潰不成軍, 一路往北撤出幾十裏，大梁軍再次攻占北戎大片疆域。
一名軍醫留下醫治無法北上的傷兵, 徐楚楚與另一名軍醫隨軍北上。
她不會騎馬，所以與春燕同乘一匹。
行軍打仗本就辛苦，除去顛簸, 馬蹄揚起的雪隨著寒風迎面打在臉上, 像利刃劃過臉頰, 又冷又痛。
強忍一路, 天黑時大梁軍終於停止追擊, 就地安營駐紮。
趙懷璟將安排巡邏和安置傷兵等瑣事交給豐李二位將軍，他站在一處空地, 眉頭微蹙視線落在不遠處樹下的人。
一路上徐楚楚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顛簸出來，從馬上下來後當即忍不住扶著一旁的樹，彎腰一陣幹嘔。
註意到趙懷璟投來的視線，她既無心情也無力氣去理會他。
好不容易將胸口的翻湧壓下去，她打發青蘿和春燕去幫忙安置傷兵，獨自一人脫力地背靠在樹幹上。
一不留神樹幹被搖晃，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落了她一頭一臉。
有一些落入衣領內，被頸項溫熱的肌膚融化，冷得刺骨。
徐楚楚懵了一瞬，登時清醒過來，忙不疊站直身子。
可她一動，頭頂樹枝再次晃了晃，更多的積雪兜頭朝她頭頂落下。
徐楚楚原本就身子難受，這下簡直要哭了，眼圈一下子紅透。
她苦著臉垂下腦袋，手忙腳亂地想拂去頭頂的落雪，沒留意到身後靠近的腳步聲。
突然，一雙黑色皮靴闖入視線，溫熱的手輕輕幫她拂去頭頂和身上的落雪，然後將她攬入懷中。
徐楚楚下意識想要掙開他，趙懷璟卻將她摟得更緊幾分。
他微微傾身，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怕，他們瞧不清。”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有樹幹的遮掩，趙懷璟又用自己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實，隔著一段距離，旁人的確無法看清。
徐楚楚掙紮的幅度小了，卻仍有些抗拒，雙手抵在他胸前。
她這幾日一直耿耿於懷，她體諒趙懷璟辛苦不願惹他心煩，但並不代表她不在意。
軍中事務繁忙，他們二人甚至都未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她委屈不甘卻只能壓抑在心中，此刻身上難受，心裏的委屈也隨之不斷膨脹。
趙懷x璟並不阻止她，只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用鬥篷裹緊她為她擋去風雪，手在她後背輕輕撫著，無聲安撫著她的情緒。
徐楚楚突然有些崩潰。
連日的勞累奔波與擔憂，以及今日在戰場上極為慘烈的廝殺血腥，刺激著她的神經。
她整日沈浸在恐懼與擔憂的情緒中，腦中那根弦已經繃緊，幾近崩潰。
她迫切地需要發洩出來。
所以即便不甘，還是很快放棄抵抗，一雙手緊緊揪住趙懷璟胸前衣襟，眼淚如失控般湧出，將趙懷璟胸前的衣袍打濕。
她哭得隱忍，直到將胸腔裏那股郁積已久的濁氣全部發洩出，才從趙懷璟懷中退開。
然後看都未看他一眼，低著頭在夜色掩映中快步離開。
熟悉的馨香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還縈繞在鼻尖，懷裏的溫軟卻已經抽離。
趙懷璟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倉皇離開的背影，眸色比暗夜更深沈幾分。
*
大梁軍駐紮下來當晚，趙懷璟軍務纏身，徐楚楚同樣不得空閑。
今日一戰大梁軍傷亡眾多，她在臨時搭建起的傷兵營中忙至深夜。
趙懷璟同豐李二位將軍議完事已是亥時初，豐李二人欲言又止，趙懷璟卻已十分疲憊，揮手讓二人下去歇息。
豐李二人退下後，趙懷璟在營帳中閉目歇息片刻，喚來屬下：“將人請來。”
屬下退下，趙懷璟再次闔上眸子。
前日齊王送來的密信中寫道，已尋到能調動南靖軍之法，南靖軍已啟程，不日便會抵達北境。
齊王的信寫得言簡意賅又十分含蓄，並未言明，只告知他此事，命人將一半兵符送至他手中，又暗示他北境戰事宜速戰速決。
所以，他也是今日才知齊王所說調動南靖軍之法，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屬下很快將人請了來。
對方一身甲衣尚未卸下，面上面具也未摘下，只露出一雙眸子和下巴。
“小民拜見瑯琊王。”
“先生請坐。”
二人隔著一道茶幾相對而坐，氣氛安靜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淩覆”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微勾，整個人透著沈穩又淡然的氣質。
不像是戰場上拼殺出來，倒像是書卷中熏陶出來的儒雅氣質，與慕容棠截然不同。
趙懷璟盯著對方面具下露出的那雙丹鳳眸，捏著茶盞的手心不在焉地摩挲著。
片刻後，他先開口：“今日一戰大敗北戎，先生功不可沒。”
對方笑了笑：“王爺不必客氣。在下也是受人所托，且並非為了王爺。”
趙懷璟手上一頓，語氣嚴肅幾分：“敢問先生與慕容棠，或者南靖皇室有何淵源？”
對方絲毫不驚訝他會這樣問，從容地捏起茶盞啜飲一口，回味一番道：“好茶。”
“嗯，涼州雪茶，略有些苦澀，先生若喜歡，本王可贈你一些。”
“淩覆”放下手中茶盞，擡眸看向趙懷璟：“多謝王爺。”
趙懷璟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淩覆”唇角微勾：“王爺不必好奇在下是誰，在下不過蟄居一處的尋常人。”
頓了頓又道：“數月前有人找到在下，給了在下一物，交代在下替他守護一人。”
他一雙眸子似笑非笑，語氣也稀松平常，仿佛今日一戰於他而言只是常事。
趙懷璟眸子微微瞇起。他倒從未想過，慕容棠會如此做。
他安排的身後事裏，竟然會有他的王妃。
如今看來，當初慕容棠通過徐楚楚將一半兵符交於他，的確是為保下其餘幾萬南靖軍性命；
而把另一半兵符交於面前此人，為的卻是保下徐楚楚。
慕容棠去後，若徐楚楚無事，幾萬南靖軍會成為他趙懷璟的一大助力；
但若徐楚楚出事，這幾萬大軍則會成為反噬他的厲鬼。
趙懷璟心內思緒覆雜。
想不到慕容棠利用他的王妃之餘，竟也會為她的王妃如此煞費苦心。
另一半兵符齊王已命人交於他手中，所以面前的“淩覆”手中只有一半兵符。
憑借一半兵符便能指揮幾萬南靖軍，按照齊王之前所說，此人應是南靖軍認定的“主上”之一。
看著面前與慕容棠像極的一雙丹鳳眸，趙懷璟心內隱隱有了猜測。
*
徐楚楚在傷兵營中忙碌至深夜，好不容易將傷兵悉數安置好，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趙懷璟的營帳。
累極困極，回到營帳後連青蘿端來的粥都未用一口，隨便洗漱一番，脫下外袍便倒在鋪於地上的獸皮毯子上睡下。
迷迷糊糊中她好似被人抱起放至床上，然後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熟悉好聞的味道湧入鼻腔，徐楚楚動了動身子，本能地朝著那個誘人的熱源湊了過去。
像之前許多次那般，將臉埋在他胸前蹭了蹭，手臂攀上他的腰。
對方的身子明顯僵硬一瞬，徐楚楚卻已經再次睡得香甜。
徐楚楚醒來時已是巳時，趙懷璟早已不在營帳中。
不知是因為前幾日飲水過少，還是因為昨日在馬上被寒風吹了半日，她醒來時唇瓣有些不適，酸酸脹脹還有點麻木。
手指碰了碰唇角的破皮，徐楚楚面上閃過一抹驚訝。
不過她很快將這點驚訝拋到腦後，下床洗漱後在臉上塗塗畫畫一番，用過一碗粥便去了傷兵營。
一整日徐楚楚都在傷兵營中忙碌，而趙懷璟在同豐將軍等人議事。
傍晚時她從傷兵營出來，剛要回營帳，看到不遠處的人又頓住腳步。
那人正是昨日在戰場上見到的“淩覆”。
她正猶豫要如何上前打探幾句，突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擋住視線。
她擡頭看去，趙懷璟臉色略有些蒼白，牽住她的手握了一瞬又很快松開：“走吧。”
徐楚楚收回視線，往後退開一步，當先擡腳走了。
二人回到營帳，趙懷璟拉住她，告訴她已在此處留人駐守，次日一早大軍便往南回涼州。
他特意同她解釋：“已至年關，將士們也要安穩過年。還有，春日是生發的時節，宜休養生息，不宜戰亂。”
後面這句話是他幼時趙大將軍告訴他的。
趙大將軍說，春日萬物生發，大梁百姓開始耕種，北戎百姓開始游牧，要心懷敬畏，除非不得已，否則不宜延續戰事。
徐楚楚怔了一瞬，趙懷璟或許的確是如此想的，但她知曉他放棄繼續攻打北戎的真正原因，恐怕並非如此。
不過她並未多問，只有些擔憂：“不怕北戎反擊嗎？”
趙懷璟笑了笑：“無妨，未來幾年北戎都難成氣候。”
他在此處留下的是他自己手下的私兵，更不用擔心背刺。
大軍浩浩蕩蕩往南，兩日後行至涼州城外。
城內人心惶惶，百姓閉門不出。
雖然涼州城是瑯琊王保下，但瑯琊王私自募兵、與朝廷反目的消息已經傳到涼州城，所以得知瑯琊王率大軍兵臨城下，城中百姓難免恐懼。
大軍在涼州城門外停下，厚重的城門被從裏面打開，涼州知州帶著人慌慌張張從城門內出來，“撲通”一聲跪在趙懷璟的馬前。
“下官拜見王爺！”
趙懷璟點點頭：“起來吧。”
大軍在城外駐紮，趙懷璟帶一支精兵進了涼州城。
進駐涼州城當日，趙懷璟下令封鎖城門，將涼州知州等拿下暫時押入州衙大牢。
北境的消息早已傳回京城，趙懷璟前腳進駐涼州城，朝廷奉命斥責他的官員後腳便到涼州。
內憂外患的刺激下梁太宗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得知將趙懷璟留在北境非但未能取他性命，反而使他脫離掌控，梁太宗一口老血哽在喉頭，險些活活氣死。
偏偏朝廷風雨飄搖，趙懷璟又暫無直接造反的動作，梁太宗不敢逼他太甚，生怕他當真生起反心。
只能憑最後一口氣先將人弄回京城，再設法除去。
朝廷派來的禦史被侍衛從城門外直接帶至趙懷璟面前，禦史臉色鐵青宣讀完聖旨，又義憤填膺地代陛下申斥於他。
捶胸頓足、唾沫橫飛、痛心疾首，指責趙懷璟罔顧皇恩私自募兵，其心昭然若揭，但陛下仁善，念其大敗北戎有功，遂命其即刻啟程回京，陛下擬從輕發落。
趙懷璟安靜地聽著，禦史罵得口幹舌燥，看著坐於上首閑適地飲著茶、甚至不曾跪下接旨的人，氣更不打一處來。
來前只知瑯琊王私募鄉兵，原本以為他只是“叛逆”，等趕到涼州才後知後覺他怕是早已生了反心。
禦史氣怒交加，但看到一旁虎視眈眈的侍衛，只能硬生生忍下，冷笑道：“王爺還不準備接旨嗎？”
趙懷璟像是才想起此事，他挑眉笑了笑，示意一旁的屬下接過聖旨，然後漫不經心道：“禦史大人一路辛苦，帶下去好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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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有兩個侍衛上前，將一臉震驚的禦史帶下。
趙懷璟下令不得驚擾百姓，只入城當天命人查抄城中幾大惡意屯糧屯藥材的奸商。
將查抄來的錢財充入州衙，糧食和藥材部分用來接濟因戰事無家可歸的流民，部分以市價流入商肆，其餘充入州衙或充作糧餉。
如此過了兩日，涼州城百姓漸漸放下心來，城內恢覆往日的熱鬧。
等安置好城中一切，便到除夕日。
被查抄的幾大商戶中也包括孫家。除夕一早，趙懷璟帶人去了州衙大牢。
孫家被單獨關在一處，趙懷璟到後，孫睿很快被帶進來。
陰冷的審訊室內，孫睿看到面前負手而立，身形高大氣勢懾人的男子，險些被嚇尿，一被丟進來便撲到地上不停磕頭求饒。
他蓬頭垢面、渾身臟汙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交錯的血痂，整個人如爛泥溝中撈出的一塊腐木。
趙懷璟眸中閃過嫌惡，一旁的侍衛上前對著孫睿狠狠一腳：“閉嘴！”
孫睿終於住嘴，渾身卻抖個不停。
趙懷璟看著他，眸中冷意有如實質：“哪只手碰了她？”
地上的人懵了一瞬，隨即又一下下重重磕起頭來。
“王爺息怒，小民有眼無珠不知沈心月與王爺您的關系，但小民一家不曾薄待於她，是她…是她勾引小民在先，還與人…”
趙懷璟耐心耗盡，冷聲打斷他：“不肯交代，那便把兩只手都剁下來。”
說完便擡腳走出審訊室。
趙懷璟在審訊室外的雪地中負手而立，身後的審訊室內很快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
他未與理會，只表情淡淡地看著西北方向，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什麽。
身後審訊室內安靜一瞬，隨即響起孫睿瘋癲的笑罵聲。
“哈哈，瑯琊王你問老子哪只手摸了她，老子現在告訴你，老子兩只手都碰了她，把她渾身上下摸了個遍！”
“那婊.子是老子媳婦，哈哈，你的相好是老子媳婦，老子再不稀罕她，也能想碰她哪裏就碰她哪裏，想如何折磨她就如何折磨她！”
“你們這對狗男女，哈哈……”
趙懷璟眉頭蹙了蹙，嫌惡道：“太聒噪，讓他閉嘴。”
屬下應下剛要轉身，審訊室中的屬下已經出來稟報：“稟王爺，此人受不住，已經咬舌自盡。”
趙懷璟瞥他一眼，屬下試探著問：“王爺，那沈娘子……”
趙懷璟語氣疏冷：“既然是夫妻，便合葬一處。”
說完便擡腳離開。
趙懷璟回到州衙後院時，徐楚楚剛起來，正要往臉上塗畫。
趙懷璟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今日不用。”
徐楚楚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依言放下手中的東西。
用過早膳，青蘿進來幫徐楚楚裹上厚厚的狐裘，又往她頭上罩了一頂幕籬，然後乖巧退下。
趙懷璟起身：“走吧。”
徐楚楚驚訝：“去何處？”
趙懷璟挑眉，眸中染上幾分笑意：“不是說想去飲乳茶？”
徐楚楚：“……”
她可沒說過。
州衙中都是趙懷璟的人，二人坐上馬車從州衙後門出去，又從西北處的城門出城，繼續往西北方向而去。
徐楚楚一頭霧水，她不信趙懷璟會在除夕日大老遠帶她出城，只為飲乳茶。
她懷中抱著暖爐，忍不住看向對面閉目養神的人，直覺他今日有些反常。
趙懷璟突然睜眼，將她抓個正著。他唇角勾起，眸中漾起促狹的笑意。
明明是很正常的小事，但因為近來二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怪異，徐楚楚面上一熱，尷尬地移開視線。
趙懷璟也未再打趣她，覆又闔上眸子繼續假寐。
出城後又行了半日，在一處空曠處停下。
徐楚楚下馬車後四下一看，只見此處東邊不足一裏是一個小村子，西邊不遠處的平地上，是一座座凸起的土包和雪中長青的松柏。
她怔了一瞬，這才明白趙懷璟為何帶她來。
侍衛從馬車暗格中取出一直溫著的點心和酒水，垂首候在一旁。
趙懷璟牽過徐楚楚的手，帶著她往西邊而去。
此處是一片墳地，趙懷璟牽著徐楚楚在最中間一座墳墓前停下，侍衛將手中點心酒水一一擺放好，沈默退下。
徐楚楚摘下頭上幕籬，安靜地陪著趙懷璟。
趙大將軍的墳墓同旁邊那些一樣，都是低矮的土包，被簇擁在中間。
墳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但墳墓周圍被打掃得十分幹凈，還有祭品及紙錢焚燒的痕跡。
徐楚楚扭頭看向趙懷璟，趙懷璟沈默片刻，突然道：“這是趙大將軍唯一一座墳墓，是鄉親們偷偷為他立的衣冠冢。”
當年陛下恨趙大將軍入骨，趙大將軍的棺槨被押送入京後，在朝臣與百姓“力諫”下，陛下下旨焚了他的屍身，揚了他的骨灰。
生前守衛疆土，死後汙名加身，挫骨揚灰。
徐楚楚怔了一瞬：“那你以後要為趙大將軍重修一座墳墓嗎？”
趙懷璟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不用，趙大將軍應更願意留在此處。”
二人祭奠完趙大將軍，天色擦黑時返回馬車，往東邊的村子駛去。
因為戰亂，除夕夜家家戶戶關門閉戶，一路上未曾遇到人影，只煙囪上升起的白煙透出淡淡煙火氣。
趙懷璟帶她進了一處低矮的宅子，宅子裏收拾得幹幹凈凈，一應物什齊全，院子裏的雪被清掃得幹幹凈凈，房中甚至已經點好炭盆。
一婦人將晚膳端進來，很快又退出去。
徐楚楚狐疑地用過晚膳，被趙懷璟帶至院中時，伴隨“嘭”一聲響，天上爆出一朵煙花。
隨即又是第二朵、第三朵，照亮一方夜空，原本靜謐的村子沸騰了，孩童的歡呼雀躍聲從低矮的院墻外被風送進來。
徐楚楚驚訝地瞪大眼，趙懷璟輕笑一聲，將她輕輕一扯扯至懷中，用身上的大氅裹緊她，將她困於自己的一方天地中。
微微傾身，呼吸交融的瞬間，徐楚楚側臉避開。
趙懷璟僵了一瞬，隨即強勢地將她的臉轉回來。
溫熱的唇瓣覆上她的唇瓣，先是一觸即離像是安撫，待她的抗拒漸漸弱下來後，又強勢進攻，撬開她的唇齒，攻城略地。
趙懷璟的寒癥和心脈已經好轉許多，身體不似之前那般寒涼，徐楚楚被他禁錮在懷中，整個人像是要被他的體溫融化。
不知過了多久，趙懷璟在她耳邊輕笑一聲：“今日是飲不到乳茶了，楚楚再給我一段時日，到時為夫一切隨你。”
*
年關已過，大軍離開涼州，分出一支往東至遼州，其餘繼續往南至寧州。
尚在北境軍營時，趙懷璟讓豐將軍和李將軍自己選擇，二人沈默良久，最後決定同趙懷璟一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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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軍節節敗退，被迫一路北撤。
北戎軍倉皇撤退中，烏達將軍被箭射中。箭頭淬了毒, 烏達將軍逃出一段後脫力從馬上栽下。
大梁軍一擁而上, 將護衛烏達將軍的北戎軍盡數斬殺。
趙懷璟下馬, 接過護衛手中長刀，親手斬下烏達將軍的頭顱。
當年栽贓誣陷趙大將軍通敵，除了大梁朝廷，同樣有烏達的功勞。
烏達死不瞑目, 一雙眸子瞪大如銅鈴, 黑乎乎的腦袋沾滿泥水, “咕嚕嚕”滾至一旁。
趙懷璟目露嫌惡，掏出手帕拭凈手上沾到的臟汙, 再次翻身上馬。
拿下烏達首級，大梁軍乘勝追擊。
北戎一代戰神落幕, 北戎殘兵敗卒群龍無首、潰不成軍, 一路往北撤出幾十裏，大梁軍再次攻占北戎大片疆域。
一名軍醫留下醫治無法北上的傷兵, 徐楚楚與另一名軍醫隨軍北上。
她不會騎馬，所以與春燕同乘一匹。
行軍打仗本就辛苦，除去顛簸, 馬蹄揚起的雪隨著寒風迎面打在臉上, 像利刃劃過臉頰, 又冷又痛。
強忍一路, 天黑時大梁軍終於停止追擊, 就地安營駐紮。
趙懷璟將安排巡邏和安置傷兵等瑣事交給豐李二位將軍，他站在一處空地, 眉頭微蹙視線落在不遠處樹下的人。
一路上徐楚楚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顛簸出來，從馬上下來後當即忍不住扶著一旁的樹，彎腰一陣幹嘔。
註意到趙懷璟投來的視線，她既無心情也無力氣去理會他。
好不容易將胸口的翻湧壓下去，她打發青蘿和春燕去幫忙安置傷兵，獨自一人脫力地背靠在樹幹上。
一不留神樹幹被搖晃，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落了她一頭一臉。
有一些落入衣領內，被頸項溫熱的肌膚融化，冷得刺骨。
徐楚楚懵了一瞬，登時清醒過來，忙不疊站直身子。
可她一動，頭頂樹枝再次晃了晃，更多的積雪兜頭朝她頭頂落下。
徐楚楚原本就身子難受，這下簡直要哭了，眼圈一下子紅透。
她苦著臉垂下腦袋，手忙腳亂地想拂去頭頂的落雪，沒留意到身後靠近的腳步聲。
突然，一雙黑色皮靴闖入視線，溫熱的手輕輕幫她拂去頭頂和身上的落雪，然後將她攬入懷中。
徐楚楚下意識想要掙開他，趙懷璟卻將她摟得更緊幾分。
他微微傾身，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怕，他們瞧不清。”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有樹幹的遮掩，趙懷璟又用自己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實，隔著一段距離，旁人的確無法看清。
徐楚楚掙紮的幅度小了，卻仍有些抗拒，雙手抵在他胸前。
她這幾日一直耿耿於懷，她體諒趙懷璟辛苦不願惹他心煩，但並不代表她不在意。
軍中事務繁忙，他們二人甚至都未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她委屈不甘卻只能壓抑在心中，此刻身上難受，心裏的委屈也隨之不斷膨脹。
趙懷x璟並不阻止她，只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用鬥篷裹緊她為她擋去風雪，手在她後背輕輕撫著，無聲安撫著她的情緒。
徐楚楚突然有些崩潰。
連日的勞累奔波與擔憂，以及今日在戰場上極為慘烈的廝殺血腥，刺激著她的神經。
她整日沈浸在恐懼與擔憂的情緒中，腦中那根弦已經繃緊，幾近崩潰。
她迫切地需要發洩出來。
所以即便不甘，還是很快放棄抵抗，一雙手緊緊揪住趙懷璟胸前衣襟，眼淚如失控般湧出，將趙懷璟胸前的衣袍打濕。
她哭得隱忍，直到將胸腔裏那股郁積已久的濁氣全部發洩出，才從趙懷璟懷中退開。
然後看都未看他一眼，低著頭在夜色掩映中快步離開。
熟悉的馨香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還縈繞在鼻尖，懷裏的溫軟卻已經抽離。
趙懷璟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倉皇離開的背影，眸色比暗夜更深沈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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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軍駐紮下來當晚，趙懷璟軍務纏身，徐楚楚同樣不得空閑。
今日一戰大梁軍傷亡眾多，她在臨時搭建起的傷兵營中忙至深夜。
趙懷璟同豐李二位將軍議完事已是亥時初，豐李二人欲言又止，趙懷璟卻已十分疲憊，揮手讓二人下去歇息。
豐李二人退下後，趙懷璟在營帳中閉目歇息片刻，喚來屬下：“將人請來。”
屬下退下，趙懷璟再次闔上眸子。
前日齊王送來的密信中寫道，已尋到能調動南靖軍之法，南靖軍已啟程，不日便會抵達北境。
齊王的信寫得言簡意賅又十分含蓄，並未言明，只告知他此事，命人將一半兵符送至他手中，又暗示他北境戰事宜速戰速決。
所以，他也是今日才知齊王所說調動南靖軍之法，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屬下很快將人請了來。
對方一身甲衣尚未卸下，面上面具也未摘下，只露出一雙眸子和下巴。
“小民拜見瑯琊王。”
“先生請坐。”
二人隔著一道茶幾相對而坐，氣氛安靜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淩覆”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微勾，整個人透著沈穩又淡然的氣質。
不像是戰場上拼殺出來，倒像是書卷中熏陶出來的儒雅氣質，與慕容棠截然不同。
趙懷璟盯著對方面具下露出的那雙丹鳳眸，捏著茶盞的手心不在焉地摩挲著。
片刻後，他先開口：“今日一戰大敗北戎，先生功不可沒。”
對方笑了笑：“王爺不必客氣。在下也是受人所托，且並非為了王爺。”
趙懷璟手上一頓，語氣嚴肅幾分：“敢問先生與慕容棠，或者南靖皇室有何淵源？”
對方絲毫不驚訝他會這樣問，從容地捏起茶盞啜飲一口，回味一番道：“好茶。”
“嗯，涼州雪茶，略有些苦澀，先生若喜歡，本王可贈你一些。”
“淩覆”放下手中茶盞，擡眸看向趙懷璟：“多謝王爺。”
趙懷璟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淩覆”唇角微勾：“王爺不必好奇在下是誰，在下不過蟄居一處的尋常人。”
頓了頓又道：“數月前有人找到在下，給了在下一物，交代在下替他守護一人。”
他一雙眸子似笑非笑，語氣也稀松平常，仿佛今日一戰於他而言只是常事。
趙懷璟眸子微微瞇起。他倒從未想過，慕容棠會如此做。
他安排的身後事裏，竟然會有他的王妃。
如今看來，當初慕容棠通過徐楚楚將一半兵符交於他，的確是為保下其餘幾萬南靖軍性命；
而把另一半兵符交於面前此人，為的卻是保下徐楚楚。
慕容棠去後，若徐楚楚無事，幾萬南靖軍會成為他趙懷璟的一大助力；
但若徐楚楚出事，這幾萬大軍則會成為反噬他的厲鬼。
趙懷璟心內思緒覆雜。
想不到慕容棠利用他的王妃之餘，竟也會為她的王妃如此煞費苦心。
另一半兵符齊王已命人交於他手中，所以面前的“淩覆”手中只有一半兵符。
憑借一半兵符便能指揮幾萬南靖軍，按照齊王之前所說，此人應是南靖軍認定的“主上”之一。
看著面前與慕容棠像極的一雙丹鳳眸，趙懷璟心內隱隱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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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楚楚在傷兵營中忙碌至深夜，好不容易將傷兵悉數安置好，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趙懷璟的營帳。
累極困極，回到營帳後連青蘿端來的粥都未用一口，隨便洗漱一番，脫下外袍便倒在鋪於地上的獸皮毯子上睡下。
迷迷糊糊中她好似被人抱起放至床上，然後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熟悉好聞的味道湧入鼻腔，徐楚楚動了動身子，本能地朝著那個誘人的熱源湊了過去。
像之前許多次那般，將臉埋在他胸前蹭了蹭，手臂攀上他的腰。
對方的身子明顯僵硬一瞬，徐楚楚卻已經再次睡得香甜。
徐楚楚醒來時已是巳時，趙懷璟早已不在營帳中。
不知是因為前幾日飲水過少，還是因為昨日在馬上被寒風吹了半日，她醒來時唇瓣有些不適，酸酸脹脹還有點麻木。
手指碰了碰唇角的破皮，徐楚楚面上閃過一抹驚訝。
不過她很快將這點驚訝拋到腦後，下床洗漱後在臉上塗塗畫畫一番，用過一碗粥便去了傷兵營。
一整日徐楚楚都在傷兵營中忙碌，而趙懷璟在同豐將軍等人議事。
傍晚時她從傷兵營出來，剛要回營帳，看到不遠處的人又頓住腳步。
那人正是昨日在戰場上見到的“淩覆”。
她正猶豫要如何上前打探幾句，突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擋住視線。
她擡頭看去，趙懷璟臉色略有些蒼白，牽住她的手握了一瞬又很快松開：“走吧。”
徐楚楚收回視線，往後退開一步，當先擡腳走了。
二人回到營帳，趙懷璟拉住她，告訴她已在此處留人駐守，次日一早大軍便往南回涼州。
他特意同她解釋：“已至年關，將士們也要安穩過年。還有，春日是生發的時節，宜休養生息，不宜戰亂。”
後面這句話是他幼時趙大將軍告訴他的。
趙大將軍說，春日萬物生發，大梁百姓開始耕種，北戎百姓開始游牧，要心懷敬畏，除非不得已，否則不宜延續戰事。
徐楚楚怔了一瞬，趙懷璟或許的確是如此想的，但她知曉他放棄繼續攻打北戎的真正原因，恐怕並非如此。
不過她並未多問，只有些擔憂：“不怕北戎反擊嗎？”
趙懷璟笑了笑：“無妨，未來幾年北戎都難成氣候。”
他在此處留下的是他自己手下的私兵，更不用擔心背刺。
大軍浩浩蕩蕩往南，兩日後行至涼州城外。
城內人心惶惶，百姓閉門不出。
雖然涼州城是瑯琊王保下，但瑯琊王私自募兵、與朝廷反目的消息已經傳到涼州城，所以得知瑯琊王率大軍兵臨城下，城中百姓難免恐懼。
大軍在涼州城門外停下，厚重的城門被從裏面打開，涼州知州帶著人慌慌張張從城門內出來，“撲通”一聲跪在趙懷璟的馬前。
“下官拜見王爺！”
趙懷璟點點頭：“起來吧。”
大軍在城外駐紮，趙懷璟帶一支精兵進了涼州城。
進駐涼州城當日，趙懷璟下令封鎖城門，將涼州知州等拿下暫時押入州衙大牢。
北境的消息早已傳回京城，趙懷璟前腳進駐涼州城，朝廷奉命斥責他的官員後腳便到涼州。
內憂外患的刺激下梁太宗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得知將趙懷璟留在北境非但未能取他性命，反而使他脫離掌控，梁太宗一口老血哽在喉頭，險些活活氣死。
偏偏朝廷風雨飄搖，趙懷璟又暫無直接造反的動作，梁太宗不敢逼他太甚，生怕他當真生起反心。
只能憑最後一口氣先將人弄回京城，再設法除去。
朝廷派來的禦史被侍衛從城門外直接帶至趙懷璟面前，禦史臉色鐵青宣讀完聖旨，又義憤填膺地代陛下申斥於他。
捶胸頓足、唾沫橫飛、痛心疾首，指責趙懷璟罔顧皇恩私自募兵，其心昭然若揭，但陛下仁善，念其大敗北戎有功，遂命其即刻啟程回京，陛下擬從輕發落。
趙懷璟安靜地聽著，禦史罵得口幹舌燥，看著坐於上首閑適地飲著茶、甚至不曾跪下接旨的人，氣更不打一處來。
來前只知瑯琊王私募鄉兵，原本以為他只是“叛逆”，等趕到涼州才後知後覺他怕是早已生了反心。
禦史氣怒交加，但看到一旁虎視眈眈的侍衛，只能硬生生忍下，冷笑道：“王爺還不準備接旨嗎？”
趙懷璟像是才想起此事，他挑眉笑了笑，示意一旁的屬下接過聖旨，然後漫不經心道：“禦史大人一路辛苦，帶下去好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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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有兩個侍衛上前，將一臉震驚的禦史帶下。
趙懷璟下令不得驚擾百姓，只入城當天命人查抄城中幾大惡意屯糧屯藥材的奸商。
將查抄來的錢財充入州衙，糧食和藥材部分用來接濟因戰事無家可歸的流民，部分以市價流入商肆，其餘充入州衙或充作糧餉。
如此過了兩日，涼州城百姓漸漸放下心來，城內恢覆往日的熱鬧。
等安置好城中一切，便到除夕日。
被查抄的幾大商戶中也包括孫家。除夕一早，趙懷璟帶人去了州衙大牢。
孫家被單獨關在一處，趙懷璟到後，孫睿很快被帶進來。
陰冷的審訊室內，孫睿看到面前負手而立，身形高大氣勢懾人的男子，險些被嚇尿，一被丟進來便撲到地上不停磕頭求饒。
他蓬頭垢面、渾身臟汙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交錯的血痂，整個人如爛泥溝中撈出的一塊腐木。
趙懷璟眸中閃過嫌惡，一旁的侍衛上前對著孫睿狠狠一腳：“閉嘴！”
孫睿終於住嘴，渾身卻抖個不停。
趙懷璟看著他，眸中冷意有如實質：“哪只手碰了她？”
地上的人懵了一瞬，隨即又一下下重重磕起頭來。
“王爺息怒，小民有眼無珠不知沈心月與王爺您的關系，但小民一家不曾薄待於她，是她…是她勾引小民在先，還與人…”
趙懷璟耐心耗盡，冷聲打斷他：“不肯交代，那便把兩只手都剁下來。”
說完便擡腳走出審訊室。
趙懷璟在審訊室外的雪地中負手而立，身後的審訊室內很快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
他未與理會，只表情淡淡地看著西北方向，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什麽。
身後審訊室內安靜一瞬，隨即響起孫睿瘋癲的笑罵聲。
“哈哈，瑯琊王你問老子哪只手摸了她，老子現在告訴你，老子兩只手都碰了她，把她渾身上下摸了個遍！”
“那婊.子是老子媳婦，哈哈，你的相好是老子媳婦，老子再不稀罕她，也能想碰她哪裏就碰她哪裏，想如何折磨她就如何折磨她！”
“你們這對狗男女，哈哈……”
趙懷璟眉頭蹙了蹙，嫌惡道：“太聒噪，讓他閉嘴。”
屬下應下剛要轉身，審訊室中的屬下已經出來稟報：“稟王爺，此人受不住，已經咬舌自盡。”
趙懷璟瞥他一眼，屬下試探著問：“王爺，那沈娘子……”
趙懷璟語氣疏冷：“既然是夫妻，便合葬一處。”
說完便擡腳離開。
趙懷璟回到州衙後院時，徐楚楚剛起來，正要往臉上塗畫。
趙懷璟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今日不用。”
徐楚楚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依言放下手中的東西。
用過早膳，青蘿進來幫徐楚楚裹上厚厚的狐裘，又往她頭上罩了一頂幕籬，然後乖巧退下。
趙懷璟起身：“走吧。”
徐楚楚驚訝：“去何處？”
趙懷璟挑眉，眸中染上幾分笑意：“不是說想去飲乳茶？”
徐楚楚：“……”
她可沒說過。
州衙中都是趙懷璟的人，二人坐上馬車從州衙後門出去，又從西北處的城門出城，繼續往西北方向而去。
徐楚楚一頭霧水，她不信趙懷璟會在除夕日大老遠帶她出城，只為飲乳茶。
她懷中抱著暖爐，忍不住看向對面閉目養神的人，直覺他今日有些反常。
趙懷璟突然睜眼，將她抓個正著。他唇角勾起，眸中漾起促狹的笑意。
明明是很正常的小事，但因為近來二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怪異，徐楚楚面上一熱，尷尬地移開視線。
趙懷璟也未再打趣她，覆又闔上眸子繼續假寐。
出城後又行了半日，在一處空曠處停下。
徐楚楚下馬車後四下一看，只見此處東邊不足一裏是一個小村子，西邊不遠處的平地上，是一座座凸起的土包和雪中長青的松柏。
她怔了一瞬，這才明白趙懷璟為何帶她來。
侍衛從馬車暗格中取出一直溫著的點心和酒水，垂首候在一旁。
趙懷璟牽過徐楚楚的手，帶著她往西邊而去。
此處是一片墳地，趙懷璟牽著徐楚楚在最中間一座墳墓前停下，侍衛將手中點心酒水一一擺放好，沈默退下。
徐楚楚摘下頭上幕籬，安靜地陪著趙懷璟。
趙大將軍的墳墓同旁邊那些一樣，都是低矮的土包，被簇擁在中間。
墳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但墳墓周圍被打掃得十分幹凈，還有祭品及紙錢焚燒的痕跡。
徐楚楚扭頭看向趙懷璟，趙懷璟沈默片刻，突然道：“這是趙大將軍唯一一座墳墓，是鄉親們偷偷為他立的衣冠冢。”
當年陛下恨趙大將軍入骨，趙大將軍的棺槨被押送入京後，在朝臣與百姓“力諫”下，陛下下旨焚了他的屍身，揚了他的骨灰。
生前守衛疆土，死後汙名加身，挫骨揚灰。
徐楚楚怔了一瞬：“那你以後要為趙大將軍重修一座墳墓嗎？”
趙懷璟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不用，趙大將軍應更願意留在此處。”
二人祭奠完趙大將軍，天色擦黑時返回馬車，往東邊的村子駛去。
因為戰亂，除夕夜家家戶戶關門閉戶，一路上未曾遇到人影，只煙囪上升起的白煙透出淡淡煙火氣。
趙懷璟帶她進了一處低矮的宅子，宅子裏收拾得幹幹凈凈，一應物什齊全，院子裏的雪被清掃得幹幹凈凈，房中甚至已經點好炭盆。
一婦人將晚膳端進來，很快又退出去。
徐楚楚狐疑地用過晚膳，被趙懷璟帶至院中時，伴隨“嘭”一聲響，天上爆出一朵煙花。
隨即又是第二朵、第三朵，照亮一方夜空，原本靜謐的村子沸騰了，孩童的歡呼雀躍聲從低矮的院墻外被風送進來。
徐楚楚驚訝地瞪大眼，趙懷璟輕笑一聲，將她輕輕一扯扯至懷中，用身上的大氅裹緊她，將她困於自己的一方天地中。
微微傾身，呼吸交融的瞬間，徐楚楚側臉避開。
趙懷璟僵了一瞬，隨即強勢地將她的臉轉回來。
溫熱的唇瓣覆上她的唇瓣，先是一觸即離像是安撫，待她的抗拒漸漸弱下來後，又強勢進攻，撬開她的唇齒，攻城略地。
趙懷璟的寒癥和心脈已經好轉許多，身體不似之前那般寒涼，徐楚楚被他禁錮在懷中，整個人像是要被他的體溫融化。
不知過了多久，趙懷璟在她耳邊輕笑一聲：“今日是飲不到乳茶了，楚楚再給我一段時日，到時為夫一切隨你。”
*
年關已過，大軍離開涼州，分出一支往東至遼州，其餘繼續往南至寧州。
尚在北境軍營時，趙懷璟讓豐將軍和李將軍自己選擇，二人沈默良久，最後決定同趙懷璟一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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